【第一章】
九月初八,江南陵州府。
初秋的陽光投照到後堂花園的院子中,我拔出長劍凝神提氣,陽光下劍芒閃爍,我輕喝一聲舞動起陣陣銀色的劍影。
我叫陸玉寒,二十歲,江南人氏。我陸家是江南的武林世家,當年我祖上的掌門師伯憑著這套「落影劍法」在江南武林大會上力克數敵,技驚四座,從此我們陸家在武林揚出了名號,雖然如今我在武功造詣上自然不能和當年的師叔伯們相比,但也因我相貌年輕俊美,家世又是名門之後,所以在江南武林中只要提起我陸家少公子陸玉函的名字,仍是會引來不少艷羨的目光。
我手中長劍上下翻飛,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庭院那邊的花園廊下已多了一位俏麗的女子身影,她年方十八,身穿淡紅衫裙,肌膚雪白,身形窈窕,瓜子臉柳葉眉,細長的睫毛下掩著一雙明亮的美目,一頭烏黑及腰的雲鬢秀髮,這位清麗美貌的少女便是我的未婚妻子——方綾。我們陸家向來與江南武林的另外兩個世家望族——方家與范家世代交好,而與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子方綾便是方家的獨生女兒。只可惜在十多年前,方家便已經遭到有朝廷錦衣衛背景的神秘組織「青龍門」的迫害而敗落,但所幸的是有方綾的義父——「江南第一幫」天鷹幫的幫主,人稱「江南王」的雷萬城出手相助,在他的庇護之下,才使得餘下的方家家眷得以躲過青龍門的追殺。而如今,已是天鷹幫大小姐的方綾才藝俱絕,美貌無雙,早已是聞名江南武林的美女,也使得我這個未婚夫也不知受了多少羨煞旁人的眼光了。
我想到這裡嘴邊泛起得意地一笑,劍芒一閃從花架上卷下了一朵花兒,來到瞧著我練劍的方綾身前,遞給她笑道:「娘子,你上次走後這裡茶花又開了新枝,你瞧瞧可中意麼?」
方綾道:「多謝公子,不過這些花兒草兒的我卻不太喜歡,不如賞給娟兒吧?」她身後的丫環娟兒伸手接過花兒笑道:「公子爺,不是小姐不喜歡,我看還是你這兒的花兒開得差了些,若是像我們幫主種的那些紅露紫袍,小姐有時一天要去瞧好幾次呢!」
方綾秀眉微蹙,斥道:「小娟兒,又在胡說了,你先下去吧!」娟兒道:「是,小姐!」施了一禮轉身離開了,方綾這才對我道:「公子,娟兒與我才從乾爹那裡過來,她一向沒大沒小慣了,你別見怪。」我笑道:「難得娘子來一次陵州,我見到你心中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見怪?」
方綾微笑道:「是了公子,方纔我瞧你劍法仍是過於柔逸,而用於克敵制勝的內力還是不足,上次我帶來給你的幾本內功心法,不知你練得怎樣了?」
我收劍回鞘笑道:「我陸家劍法向來便是以靈動見長獨步武林,那幾本內功心法繁複得很,修習起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娘子這次好不容易才來陵州一趟,咱們不如找些日子好好遊玩一下這附近的山水美景,何必老提這些殺風景的江湖武學事情呢?」
方綾道:「是麼?」她忽然身影一變,如風一般折下一根樹枝向我面門刺來,我大吃一驚,急忙側臉躲避,誰知方綾虛晃一下,手中變化瞬間已疾刺我胸腹和腿部間四處要穴,我剛要提劍躍起,淬不及防她已抬手將樹枝點在我咽喉之前。方綾道:「公子,世間武學千變萬化,怎能墨守成規?剛才你若是真的對敵,此時恐怕已經性命不在了,你不勤習武學,我和你說的事又不放在心上,日後又怎麼能為乾爹和我出力辦事,又怎麼能讓幫裡的弟兄們服眾於你呢?」
我只得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娘子教訓得是,若論武學,我自然是不及娘子你了,但無論我武功能耐如何,只要娘子有事,不管何時我都會為你盡心盡力,絕不會有半點遲疑,因為你我是未婚夫婦,我心裡自然只想著讓你一個人快樂放心便好,我這番心思娘子可明白?」
可方綾聽了卻沒有我想的那般感動高興,她搖了搖頭輕歎道:「你的心意我固然明白,可我怎麼放心得下?你又哪裡知道乾爹幫裡事情的難處?……」我見她似有難色慾言又止,正要開口相問,方綾又道:「別的暫且不說了,我今日還有件要事要告訴你。」
我道:「怎麼了?娘子說的難道是……?」方綾擺了擺手,對我低聲道:「方纔我接到飛鴿傳書,官府押送范老爺一家的囚車近日就要途徑此地,我們打算隨時動手劫車救人,公子你要做好準備。」
我聽了心中一震,我們陸,方,范三家世代交好,但在不久之前,范家也步了方家後塵,以莫須有的叛逆罪名遭到了朝廷錦衣衛青龍門的剿滅,幾百口人悉數被殺,只留下了范老爺和范公子等幾個親眷準備要押解進京,方綾這次從天鷹幫趕來陵州府,主要便是為了和我商議如何營救的辦法。我們陸方范三家世代守望相助,我自然也盼望能救出范老爺一家,但不知為何,對這次行動我心中總有隱隱不安的感覺。
我對方綾道:「娘子,青龍門的人向來做事十分隱秘詭詐,咱們總要小心為好,這個消息不知是否準確?」
方綾點頭道:「千真萬確,這次囚車經過陵州是我們救人的唯一機會,我已用飛鴿傳書調集了二十多名天鷹幫的弟兄從各處飛馬趕來,這次我們一定要從青龍門手裡將范老爺他們救出虎口。」
我聽到這裡,心中也不由得暗暗欽佩方綾果然才智過人,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將事情安排得如此妥當,我說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去準備馬匹兵器等物,等天鷹幫的弟兄們到了,咱們再詳細籌劃……」我話未說完,娟兒走來施了一禮道:「啟稟小姐公子,有位姓蔣的大爺找上門來,要求見公子。」我眉頭一皺道:「什麼姓蔣的?不是說今日不見客麼?我還在陪小姐商議事情,跟他說我不在罷!」娟兒道:「奴婢說過了,但這人說話很不客氣,還說公子不出來就是賴賬的縮頭烏龜,今天見不到公子他就不走了。」
方綾道:「這姓蔣的言語好生粗俗,是什麼人,難道也是公子你交的朋友麼?」我見她臉上頗有不悅之色,連忙賠笑說道:「娘子別見怪,這人不過是我在外認識的一個江湖朋友,就好賭錢開玩笑,估計又來借銀子打秋風了。不如娘子先回房歇息,等我打發他走了再過去如何?」
方綾道:「好吧!你趕快打發他走。」我應了一聲道:「是!」方綾又道:「咱們近日便要動手了,處處都要小心提防,你也少和那些外面不相干的人來往,免得走漏消息,讓官府和青龍門的探子察覺了,明白了麼?」
我點頭笑道:「是,我明白!」轉身往前廳而去,其實我面上賠笑臉,心中卻是十分鬱悶氣惱,原來這姓蔣的是陵州當地鹽幫的一個舵主,天鷹幫的勢力在江南十分之大,就連陵州鹽幫的生意也要經過天鷹幫的抽成,姓蔣的希望借助我和方綾的關係,替他瞞著當地的天鷹幫,私下將銅器私鹽等貨物通過水路運出江南之外,所得的銀兩利潤我們私下分成。這件事對我原本是十分容易,因為我和方綾的關係,只要貨物打上我陸家莊的標記,無論在何處碼頭,天鷹幫的人都絲毫不會查看。這原本是我的一條十分穩妥的生財之道,可是誰知偏偏事有湊巧,前幾日陵州的鹽幫和丐幫在碼頭因為一點小事爭執引發械鬥,官府派人彈壓,結果連帶我滿船的貨物都被扣押沒收。我正擔心我們陸家莊因為此事而引起官府的注意,誰知這姓蔣的竟然在這時候找上門來,實在是讓人十分氣惱。但我打定主意,這件事千萬不能讓方綾知道,所以無論如何還是先將他應付過去再說了。
我來到前廳,一眼便看這姓蔣的矮個漢子正在喝茶,我壓著一肚子氣上前道:「蔣舵主,怎麼今天有空駕臨寒舍?我不是早就說了,那件事情等晚些日子再給你答覆麼?莫非是信不過在下?」
姓蔣的瞧見我,小眼一翻摸著唇邊的短鬚嘿嘿笑道:「陸公子,不是在下不信你,你已經說了好幾次晚些日子了,可別人也催得緊,要是既交不出貨,又賠不出銀子,你讓我怎麼給人家交代?」
我瞧了瞧廳外無人,將他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道:「你也知道如今貨物被官府扣押了,私販銅器和私鹽可都是重罪,難道你要我連累陸家莊上下的人麼?」蔣舵主擺手道:「哎,陸公子,在下可不是這個意思,既然公子你有難處,不如就乾脆把銀子早些賠出來,事情不就兩清了麼?」
我想了想道:「既然這樣,要賠多少銀子?」蔣舵主道:「好,陸公子果然是個爽快人!」他伸出一根手指道:「那邊的人說了,公子只要賠這個數,事情就算結了。」我遲疑道:「只要一千兩?不會這麼便宜吧?」姓蔣的搖搖頭,我又道:「那就是……一萬兩?」姓蔣的道:「他們要一十萬兩才行。」
我吃了一驚,忍不住道:「十萬兩?瘋了麼?那船銅器食鹽就是金子做的,也不值十萬兩銀子吧?」蔣舵主卻毫不生氣,笑了笑道:「陸公子難道真不知道咱們做的是什麼生意?」我道:「知道什麼?」
蔣舵主道:「請陸公子想想,咱們前幾次做的買賣,公子都分到多少銀兩?」我道:「這還用說?不是每回都有四五千兩銀子麼?」蔣舵主道:「不錯,每次都有四五千兩銀子,莫非公子真以為只是幫忙運運銅器私鹽,就有這麼好的買賣?」
我又驚又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別的東西麼?」蔣舵主得意地笑道:「不錯,裡面除了銅器私鹽,還有一些東洋的浪人朋友托咱們運送的鴉片,公子這下明白了吧?」
我當下大吃一驚,一把抓住蔣舵主的衣領道:「你瘋了麼?竟然替東洋倭寇販鴉片?你難道不知道,讓官府知道了這可是抄家的死罪?」
蔣舵主不慌不忙地掙開了我的手,拍了拍衣服笑道:「公子別急嘛,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公子你的銀子又已經賺到了,這還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既然說到這,在下倒要提醒公子一句,那幫東洋浪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兒,他們沒了貨又拿不到銀子,他們能善罷甘休嗎?」
我楞了楞,勁一洩坐了下來,好一會才道:「可是他們要十萬兩,我一時間如何能湊出這麼多銀子?」蔣舵主笑道:「其實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在下這還有一條路子,不過就要看陸公子你肯不肯了。」
我道:「什麼路子?」蔣舵主道:「那幫東洋人眼下還有一批鴉片要運出陵州府,可如今官兵正盤查碼頭得緊,他們沒法冒這個險,但是如果公子肯幫個忙,讓這批貨上天鷹幫的海船悄悄出去,那就絕對萬無一失了,不知陸公子意下如何?」
我瞧著蔣舵主半響,才冷笑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說,讓我用天鷹幫的船替你們走私鴉片?」
蔣舵主笑道:「以陸公子你和天鷹幫方大小姐的關係,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麼?而且那幫東洋人也說了,只要這事辦成,不但之前的賬目一筆勾銷,少不得還有幾千兩銀子的酬謝,陸公子你看,這豈不是美事一樁嗎?」
我道:「那要是我幫不了這個忙,那又如何?」蔣舵主摸著下巴的短鬚,悠悠然地笑道:「陸公子既然不賠銀子,又不肯幫忙,那恐怕在下只有去天鷹幫的總舵,找公子的岳父大人雷幫主來主持公道了,不過咱們著怎麼也是朋友一場,還是請公子再好好想想,在下這個要求公子答不答應?」
我還未說話,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已經冷冷地道:「你為何不先問問本姑娘答不答應?」話音未落,一個淡紅色的身影飛掠而入,向蔣舵主當胸一掌打去,「砰」地一聲蔣舵主向後飛去將一張小桌壓得粉碎,他剛想起身,一柄雪亮的長劍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之前,只見方綾粉面寒霜地道:「你這不要臉的傢伙,竟敢到本姑娘這來撒野,是活膩了麼?」
我也被驚得一呆,竟不知方綾是何時已經到了外面的,驚訝之下吃吃地道:「娘子你……」方綾瞪我一眼道:「你閉嘴!等殺了他本姑娘再和你算賬!」蔣舵主臉色被嚇得雪白,口中不住叫道:「方姑娘!……在下只是受人之托,來跟陸公子要債的,絕無冒犯之意,請姑娘……姑娘你劍下留情!」
方綾冷冷道:「要債?我聽得清清楚楚,你對陸公子又是敲詐又是要挾,還要天鷹幫的船替你們東洋倭寇走私鴉片,你有沒有把我們天鷹幫放在眼裡?」
蔣舵主倒也十分機靈,一楞間立刻跪在方綾面前給了自己兩個嘴巴子道:「都是小人瞎了眼,一時財迷心竅,今後再也不敢冒犯貴幫了!姑娘你大人有大量,請饒我這一次吧!」說罷又連連磕頭。方綾哼了一聲,終於還是收劍回鞘道:「殺你髒了本姑娘的地方,快滾吧!」
蔣舵主連不迭地道:「是,是!」他連滾帶爬地起身要走,方綾又道:「站住!」蔣舵主忙低頭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方綾道:「你明日去我天鷹幫的陵州分堂,找賬房拿十萬兩的銀票,今後要是再敢來,小心你的狗命!」
蔣舵主一連聲地道:「多謝姑娘,多謝姑娘!」他狼狽不堪地出了外面大門,方綾轉過身來粉面含嗔地瞪著我,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竟一下說不出話來,她狠狠地哼了一聲,把劍往我身上一扔,逕直往後堂而去。
我連忙叫道:「娘子,娘子!」她卻頭也不回地,回到她住的別院之中,將廂房門砰地一關,任由在外如何叫她都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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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府的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我手中搖著折扇,悠閒地四處閒逛著。今日恰好是七日一次的陵州廟會,我本想叫上方綾一塊的,但自從今早蔣舵主那件事之後她就沒再出房搭理過我,我心中有些氣悶,吃過午飯,我只好自己一個人漫步走了出來。
我在集市四處走走瞧瞧,買了些泥人糖葫蘆想帶回去送給方綾,不一會忽然感覺到了背後似乎有著異樣的目光在盯著我,我面上裝做若無其事一般慢慢往回走,出了集市的十字路口來到溪邊的青石橋下,眼前突然出現了三人攔住去路,他們長袍破爛,袒胸露腹雙手環抱,懷中都帶著一把東洋長刀,我回頭看時,身後也現出了三四個這樣裝束打扮的人,將我圍住在了中間,我心中暗地戒備,手上向他們一抱拳道:「各位朋友,有話好說,不知有何見教?」
面前一位漢子口中操著很彆扭的漢話道:「閣下就是陸公子吧?我們是東洋的浪人武士,我們一直把閣下當做朋友,可是閣下今天卻拒絕了我們的要求,這讓我們很失望啊!」
我口中十分客氣地道:「原來各位就是那些東洋的朋友?各位的要求蔣舵主已經告知在下了,可是內人不答應,我也愛莫能助,請各位勿怪!」
那位漢子卻蠻橫把地手一揮道:「不!我們浪人武士的尊嚴,是不能接受被別人無禮的拒絕的。我們想請閣下先暫時到我們那裡做客,等閣下的夫人來了,我們想再拜託兩位好好考慮我們的要求,請吧!」
他口中說得客氣,面上卻無任何恭敬的意味,我道:「那若是我不答應和你們去呢,難道各位要用強不成?」那人目光一寒,從腰間「嗆」地彈出長刀道:「貴國有句俗話,叫敬酒不吃吃罰酒,閣下要是不同意,我們只好迫不得已採用武力了!」
我裝作無奈道:「既然這樣,那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那人點點頭,側身道:「請!」我瞧著他剛一轉身,立刻便掠到離我最近的一個浪人身邊,那人淬不及防被我伸臂從他腰間中抽出長刀,我刀光一閃,那人已慘叫一聲捂著肚子倒地,餘下的浪人紛紛怒喝起來,立即抽刀將我團團圍在中間。
我原打算刺倒一人立即奪路而走,但現在看來對方雖被激怒得口中哇哇亂叫,但仍是毫不慌亂,顯得十分訓練有素,並不是一群烏合之眾的樣子。我心中著急,口中喝道:「你們這些東洋賊子,不知道陸家莊和江南天鷹幫的名頭麼?得罪了本公子,要你們個個死無葬身之地!」我面前七八名浪人將我團團圍住,那為首的浪人漢子怒喝道:「八嘎!快把刀放下!」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纖細的身影掠入了人群之中,幾道銀光閃過,有兩個離我最近的東洋浪人已經捂著咽喉哇哇亂叫著栽在了地上。我定睛看去,原來竟是個十分年輕嫵媚的女子,她身穿水綠色的衫裙,額上長長的劉海齊眉,一雙閃亮的美眸中眼波流動,手中一對彎彎的短刃銀光閃閃,她對面前一眾東洋人大聲喝道:「都給我住手!」,那些東洋浪人似乎都被鎮在了原地,為首的那浪人怒道:「八格野鹿!你是什麼人?」
綠衫女郎從懷中掏出一面銀光閃閃的小牌,伸手亮向眾人道:「我是六扇門的公差,你們這些東洋人在此處聚眾毆鬥,還對這位公子意圖行兇,光天化日之下這樣目無王法,是想公然和我們朝廷官府作對嗎?」
那些東洋人面面相覷,楞了好一會,為首的才狠狠地瞪了我和綠衣女子一眼道:「好,既然是六扇門的官差大人,那我們今天就賣你們個面子,我們走!」
眼看那些東洋人將同伴扶的扶,扛的扛,待他們都走遠了我才呼了口氣,我連忙對綠衣女子拱手一禮道:「要不是姑娘相助,在下今天恐怕就難以脫身了,多謝姑娘!」
那綠衫女郎微笑道:「陸公子不必多禮,我只是恰好路過,要是任由這些東洋人對公子不利,讓方姑娘知道了豈不是要罵死我?」
我聞言意外道:「哦?原來姑娘是方姑娘的朋友?既然如此,何不到在下莊內一敘?」
綠衫女郎笑道:「陸公子客氣了,方姑娘是我師妹。我還有些事要辦暫且先告辭,等辦完事我自會到府上拜訪,公子回去不必和她說見過我便是了。」她說完,轉身又向我微微一笑道:「公子真是相貌英俊,看來我這師妹喜歡小白臉的脾氣還是改不了!」她說罷身形一閃,已經無影無蹤。我忙喊道:「姑娘,姑娘!還未請教芳名!」可四周哪裡還有回音?
【第二章】
明月初升,轉眼已到了掌燈時分,我來到廳上,桌上已擺好了碗盤杯碟和一些精緻的菜餚,一旁的侍僕見到我道:「公子該用晚膳了。」
我看著桌旁空空的椅子,問道:「怎麼不見方姑娘?」侍僕道:「小姐一直在房裡,下人們去過幾次,小姐都不曾出過門。」我心想方綾一定還在為今天蔣舵主的事情生氣,說道:「方姑娘她興許想在房裡用膳,你們做幾樣清淡的菜點,我親自給她拿去。」侍僕道:「是!」
我提著食籃到了別院,透過窗欞還能看到方綾暖捨的燭光,但閣門仍是緊閉著,我在門外道:「娘子,你在麼?」裡面毫無回應,我又道:「娘子,我給你送晚膳來了,你開門好麼?」裡面依然沒有回音。我又等了一會,只好低聲下氣地道:「娘子,我給你陪不是來了,你若是不肯理會,那我只有先行告退了!」我把食籃放在門前正轉身要走,忽然暖捨的閣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在門內的正是方綾,我喜道:「娘子,我……」方綾道:「你在外面鬼叫些什麼?讓下人都聽見了,還不快進來?」
我連忙道:「是!」一進暖捨,便嗅到一陣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方綾秀髮輕挽,身上換了件淡色的罩紗裙,羅衫輕薄,竟能隱約透出裡面雪白高聳的雙乳與粉紅的抹胸,我從未得有如此眼福,竟有些看癡了。
方綾卻沒什麼察覺,她回到几案之前,我這才注意到她案上正凌亂地鋪著許多淡黃色的羊皮紙碎塊,有些已經拼合了起來,上面似乎畫著山川地形的模樣,我問道:「娘子,你這些是什麼?」
方綾面有得意之色,微微一笑道:「你還沒見過這些東西吧?我們方,陸,范三家的寶貝可都在這些碎紙片兒上面了。」我心中好奇心起,問道:「是麼?娘子快說來聽聽,這是什麼寶貝?」
方綾從案桌上拿起了一件物事道:「公子可曾見過這個?」我接過看時,這是一塊手掌大小的暗紅色圓形玉璧,壁面上四周雕刻著翔龍花紋,中間是「天祐大周」四個篆字,玉色暗沉,一看便是已有一定年歲之物。我端詳了一會,吃驚地對方綾道:「娘子,我陸家失傳已久的家傳玉璧,怎麼會在你這裡?」
方綾不屑地道:「誰說是你家的東西了?你再瞧仔細些。」我定睛看了看,才自失地笑道:「果然不是,記得當年我爹的那塊玉璧和這塊一模一樣,不過顏色卻是綠色的,娘子這塊玉璧從何而來?」
方綾卻不答話,只笑了笑道:「公子別急,先瞧仔細了。」她將玉璧上的翔龍花紋輕輕轉動,只聽嗒的一聲輕響,玉璧從旁邊一分為二,內裡竟有一層中空,我訝異道:「原來這些碎紙片兒,便是藏在這玉璧裡面嗎?」方綾道:「正是。」
我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當年我爹被人殺死之後,我陸家的家傳玉璧也不知所蹤,難道也是因為裡面的這些羊皮紙才遭此橫禍?」方綾道:「那恐怕多半如此了,當年你爹沒和你說過玉璧的來歷嗎?」我道:「我那時年紀還小,只聽我爹說過這玉璧是我陸家先祖留下來的傳家之寶,可如何得來並未聽我爹他說過,娘子可知道麼?」
方綾道:「這說來話就長了,你知道這上面’天祐大周’四個字的來歷麼?」
我沉吟片刻道:「大周大周……莫非這指的是當年吳王張士誠的國號?」
方綾道:「不錯,當年張士誠在高郵起兵反元,年號天祐,國號便是大周,他幾十年間縱橫江南,麾下雄兵數十萬,據說也積下了無數金銀財寶。張士誠後來兵敗平江,被我朝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俘虜,朱元璋知道他富可敵國,可搜遍了整個平江府,卻搜不出多少財寶,後來朱元璋親自勸降,允諾張士誠只要交出他藏匿的財寶便可免於一死,可直到最後張士誠被斬首,也始終沒有吐露出一個字,於是他那些金銀財寶的下落便也不知所蹤了。」
我聽到這裡道:「原來是這樣,原來這圖上記載的,便是吳王張士誠寶藏的秘密?」
方綾點點頭,道:「正是,其實當年張士誠在節節敗退之時,他為了給自己留一條日後東山再起的退路,便派最他親信的三位將軍率人將他大部分的金銀財寶都藏在了一個隱秘的所在,事成之後再令他們將所有役夫滅口。可之後這三位將軍還未來得及趕回覆命,張士誠便已兵敗身亡。這三人十分忠於張士誠,得知他身死的消息之後痛哭流涕,於是將藏寶的所在繪在一張羊皮之上,再割碎分別藏於三塊玉璧之中,每人各執一份並且立下重誓,留待這些財寶以備吳王的後人將來起兵反明之用,否則這寶藏便永不見天日。」
我聽到這裡,恍然大悟道:「原來這三人,便是我方,陸,范三家的先祖?」我想起范家之事,又道:「那……那范老爺他們被朝廷的青龍門錦衣衛以莫須有的罪名抄家,難道也是因為這個玉璧?」
方綾面顯憂色,點頭道:「我擔心的便在於此,我看我們三家藏寶圖的這個秘密,多半已經被青龍門錦衣衛的那些賊子知曉了。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要救出范老爺他們一家,然後搶在青龍門的賊子之前想辦法找到寶藏。」她又歎了口氣道:「若是你們陸家的玉璧還在便好了,我娘讓我拼出此圖,眼下若是能再拿到其餘的一份,寶藏所在便能有個眉目了。」
我只知方綾的父親在她還未出生時便已去世,而她的母親早已淡出江湖隱居,我至今還未得一見,如今聽到方綾提起,我吃驚道:「哦?這麼說來如今夫人回到天鷹幫了麼?那等過些日子,娘子帶我去拜見她老人家可好?」
方綾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哼了聲道:「我和你的事還早得很,你著急個什麼勁?我娘可是個比我還漂亮的美人兒,你把她叫做老人家,讓她聽到了保準一腳把你踹出門去!」她頓了頓又道:「我娘她向來行蹤不定,如今也不一定還在幫裡,你要見她日後再說罷!」
我連忙陪笑道:「哎呀,你看我這說話,娘子既然都如此美貌,那夫人自然一定是更美了,我一時胡亂說錯了,娘子莫怪莫怪!」方綾不屑地哼了一聲,突地神色一變,向我作了一個手勢低聲道:「慢著,外面有些動靜!」
我神色一凝仔細聽時,果然從屋外遠處傳來了隱隱雜亂的人聲,我見方綾衣衫輕薄,便道:「娘子且在屋裡,待我出去瞧瞧。」方綾點頭道:「你要小心些。」我拿起長劍出了門外,施開輕功掠上了屋簷。
只見夜幕之下奔來兩條人影,轉眼到了近處,我才瞧見原來是一高一矮兩人,面帶驚慌之色不住回頭瞧去。這兩人容貌十分粗陋,高個的滿臉麻點,矮個的厚唇塌鼻,兩人看到我頓時滿是戒備之色,高個子大聲喝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敢攔我們兄弟的路?」
我道:「二位問得有趣,這裡是陸家莊,我自然是陸家莊的人了,倒是你們二位面生得很,這麼晚了來到敝莊所為何事?」
那二人聽了,互相交換了個眼色,矮個子換了副笑臉道:「原來到了陸家莊了麼!我跟你說,咱們兄弟是湖州道上大名鼎鼎的湖州雙蛇,和你家主人也有些交情,如今遇到些麻煩,想到你們莊上暫時避避風頭,明天便走,好處自然也少不了小兄弟你的,你看如何?」
我心中好笑,心想自己又何曾聽說有這號人物,好一會才忽然想起來道:「湖州雙蛇?……莫非二位就是混湖州道上的崔不凶,莫不惡兩位麼?」原來這湖州雙蛇是湖州一帶的黑道人物,二人武功雖然不高,卻對三教九流十分熟絡,也算是地頭蛇一類的人物,卻不知怎麼跑到陵州來了。那矮個子名叫崔不凶的喜道:「小兄弟你竟然知道我們大名?算你有些見識!趕快先讓我們進莊,到了明天自有你的好處!」那高個子莫不惡也一連聲地催道:「快些快些!對了,再給咱們拿些吃的喝的來,操他媽的晦氣,被個小娘們追了一天,老子肚子早餓癟了!」
我聽了大奇,不由得笑道:「聽二位這口氣,難道你們大名鼎鼎的湖州雙蛇還被個女子追到這兒來了?」
崔不凶道:「可不是?你別看那小娘們年紀輕輕,手下功夫可真是了得!……」他話音未落,一個女子聲音笑道:「二位逃了這大半天的,怎麼你們繞來繞去卻跑到陸公子這兒來了?擾了人家小兩口花前月下,豈不是又要讓我被方師妹埋怨?」
我聽這聲音感覺有些耳熟,轉首看去時,只見一位身穿水綠衫裙,容貌嫵媚的漂亮女郎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二人身後,夜風吹拂下她裙擺飄然揚起,月光映在她一雙閃亮的美眸之上,正是白天出手替我解圍的那位綠衫女郎。
湖州雙蛇見到這美貌女子卻如老鼠見到貓一般目瞪口呆,大驚失色,莫不惡好一會才道:「柳姑娘,咱們兄弟偶然得罪而已,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姑娘從湖州府一路追到這裡,究竟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們兄弟?」
綠衫女郎哼了聲道:「我柳嫣是堂堂六扇門的公差,你們兩個毛賊瞎了眼,連本姑娘也敢動心思?想讓我放過你們也行,你們一人砍一隻手下來,我就饒你們不死!」二人聽了面色煞白,莫不惡怒道:「臭婊子,非要趕盡殺絕麼?」柳嫣不屑地笑道:「怎麼,想動手麼?就憑你們的三腳貓功夫,能在五十招之內將本姑娘逼退十步,本姑娘便開恩饒了你們,如何?」
湖州雙蛇互相瞧了瞧,高個子莫不惡喝道:「大哥,兄弟我忍不住了,我和這小娘們拼了!」說罷揮起一把鬼頭大刀就向柳嫣撲去,那崔不凶也喝道:「大家兄弟併肩子上!」使出一把鐵索鐮刀急攻搶上,柳嫣道:「好,這才有些意思!」掌心一翻亮出一雙短刃,迎上與二人戰到一處。
只見月光下綠衫飛舞,人影紛飛,不住傳來叮叮噹噹的兵刃相撞之聲,柳嫣的身手果然了得,湖州雙蛇拼盡全力左右夾擊,竟佔不到她絲毫便宜。一時間雙方纏鬥得難分難解,我聽柳嫣嬌呼道:「陸公子,人家兩個打我一個,你也忍心在旁邊看著?」我連忙道:「是!」正要上前相助,卻聽見背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人家柳師姐的事,你上去湊個什麼勁?」
我回頭瞧去,只見一個身穿淡紅衫裙的美麗女子不知何時已到了我身後,正是我的未婚妻方綾,我道:「娘子,怎麼你也來了?」方綾還未答話,那邊的柳嫣似乎中了二人一掌,嬌呼一聲向我這邊摔了下來。湖州雙蛇二人大喜,喝道:「別放過這小娘們!」
我見情勢突變,不及多想連忙掠上前去左手一攬將柳嫣接在懷裡,只覺溫香軟玉滿懷,低頭與她四目相對,柳嫣笑意盈盈地對我道:「多謝公子!」
我身後方綾道:「公子!」我連忙將柳嫣放下,方綾道:「師姐,你玩夠了麼?」柳嫣笑道:「師妹還是這小家子氣麼!」她纖手向衝上前來的湖州雙蛇一揚,一蓬銀光閃過後二人慘叫一聲應聲而倒,摔在了地上不住扭動呻吟。
我見狀提著的心放了下來,道:「柳姑娘沒事吧?」柳嫣笑道:「沒事!」方綾上到前來瞪了我一眼,對柳嫣道:「師姐,你怎麼現在才來?一見面還把兩個毛賊惹到我這裡來了?」
柳嫣笑道:「真是對不住師妹,為了你那東西在路上耽擱了一會,還遇到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想用迷香打我的主意,這才給他們一些小小的教訓罷了。」她來到還在地上呻吟不止的湖州雙蛇跟前,用腳踢了踢他們道:「你們中了本姑娘的’蝕魄銷魂針’,這萬蟲噬體痛癢難當的滋味感覺還不錯吧?是誰指使你們來的騷擾本姑娘的,還不老實說?」
二人像是被無數蟲蟻噬咬一般,手腳亂抓口中求饒道:「……姑娘饒命!……是小人們有眼無珠色迷心竅,得罪了姑娘……實在是沒人指使……」柳嫣冷笑道:「誰不知道你們湖州雙蛇出了名的狡猾?是不是想嘗嘗我們六扇門整治賊人的手段?」那二人哼哼了兩句,忽然沒了聲息,我伸手試了試他們的鼻息道:「不礙事,他們二人看來是暈過去了。」
方綾道:「這二人如此怕死,我看也未必像是有人指使,師姐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柳嫣笑道:「他們兩個今晚擾了師妹你和心上人花前月下的好事,就交給師妹你來發落吧?」方綾面上一紅,轉頭嗔了我一眼道:「什麼和心上人花前月下?咱們師姐妹好久不見了,等會和師姐你好好說說話去。」對我道:「你先找個地方將這兩個傢伙看好了,要跑了唯你是問!」
我只好苦笑一聲答道:「是,娘子放心吧!」方綾嬌嗔地哼了一聲,挽起柳嫣的手,二女逕自去了。